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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0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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裴在野这人,生来便是嫡长之尊,哪怕当年陆氏盛宠,皇后式微的时候,也没人敢苛待他这个嫡长子。

他霸道惯了,旁人服侍他服侍的好,那是应当的,若是不好,那便是当差不尽心,自该受罚。

直到今儿个陡然吃了她的脸子,裴在野方才隐隐意识到,沈望舒和那些服侍奉承他的人是不一样的。

也就是说,自己这些日子的的确确欠了她的人情。

裴在野是打算伤好之后便离开沈府的,尤其不愿意和她有什么人情牵扯,手指叠敲了几下桌面,心里有了主意。

他平时出门身上便不爱带银子银票,反正自有底下人操心这些事,更别说他还身受重伤,能丢的早就丢了。

他摸了摸下巴,掏出身上剩下的所有东西,一柄专门锻造的佩剑,一把母后昔年所赠的袖箭,以及昔年随母后在佛寺清修时,高僧所赠的一枚玉观音。

第二日一早,他也不顾伤重在身,戴上斗笠,出门随意寻了一家质铺。

这玉观音是他少时爱物,对他来说虽不算什么珍品,但拿到市野里,也算是上乘佩饰了,质铺老板上下打量他几眼,装模作样地道:“玉料还成,就是用的有些旧了,罢了,我这人最爱结善缘,便给你三百两吧。”

裴在野对市井的物价不大了解,不过观人的本事一流,他轻敲了敲桌面,似笑非笑:“哦?”

他也未多做言语,脸还被斗笠遮着,面都没露出来,可那通身的气势慑人得紧,老板腿肚子竟有些发软,擦了擦汗:“一,一千两,不能再多了。”

裴在野对一千两没太多概念,也懒得和他多扯,只觉着约莫够还沈望舒的银子了,随意哦了声。

他拿了银票出来,发现质铺隔壁就是一家脂粉铺子。

他又莫名想起沈望舒那抠抠搜搜,烧了根炭棒当眉笔的事儿,心里拧巴了下,抬眼望了望铺子里络绎不绝的女娘,在心里暗骂了声,硬着头皮走了进去。

这算是城里中高档的水粉铺子了,进进出出的都是打扮富贵的女孩,见他一个大男人走进来,女郎们不觉凑了堆儿,指着他不住窃笑。

在银铃般的笑声里,裴在野只觉着面皮一阵发胀。

爷是为了还人情,你们这帮蠢笨妇人可懂什么!他在心里忿忿地低骂了句。

水粉铺的掌柜是个窈窕女子,见着裴在野便捂嘴直笑:“这位小郎君好生有心,想买些什么赠予姑娘?”

裴在野被她笑的心烦,不耐道:“女人画眉用的玩意。”他对女子的妆饰之物当然不可能了解,只隐约记着母后和太后所用之物,犹豫了下方道:“螺子黛?”

女掌柜不以为忤,咯咯直笑:“小郎君说笑了,螺子黛每年也就只产十来斛,只有宫里贵人们才会用呢。”她取出一盒颜色各异的石黛:“这里有青黛石黛,各色都有,小郎君捡着适合你娘子眉色的使便是了。”

裴在野忍无可忍地纠正:“她不是我娘子。”他大略扫了一眼,也没瞧出区别在哪:“都包上吧。”

女掌柜笑逐颜开:“是是是,用来讨好心上人也是一样的。”

裴在野:“闭嘴!”她是哪门子心上人!

许氏为沈望舒收拾的这座院子自是精美无比,一应陈设布置都捡着最好最贵的来,其实住起来却没那么舒坦,这院里有活水潺潺而过,草木繁盛,蚊虫便多,许氏给她屋里燃了上等的沉水香,虽然好闻,却防不了蚊虫。

——这倒不是她有意虐待沈望舒,只不过她又不是许氏亲生的,许氏花着府里的银子,为自己赚个好继母名声罢了,哪里会想沈望舒住的舒不舒坦。

沈望舒早上便是被活活痒醒的,双眼朦胧地要去抓痒,便在此时,碧纱橱里进了一溜丫鬟,有的捧着衣裳,有的捧着鞋子,有的还捧着首饰脂粉等物。

领丫鬟进来的是个神色严厉,唇边生着两道极深法令纹的嬷嬷,她冲着沈望舒微微颔首:“昨夜姑娘睡了,老奴不敢打扰,今儿特来拜见姑娘,老奴姓周,今后便由老奴来服侍姑娘了。”

她又道:“今儿个是重阳,老夫人在正堂里设了宴,不少亲朋都过来了,老夫人和夫人叫姑娘过去,顺道认认人。”她略略抬手:“这是给姑娘准备的见客衣裳首饰,请姑娘在妆镜前落座。”

这衣裳的料子和绣纹俱是上乘,杏红襦裙上用金线绣着金桂花,耳环钗子皆是桂花样式,应景又得趣,衬的她肌肤如玉,容光绝佳,整个人妩媚非凡。

沈望舒对着镜子,瞧的都愣住了:“这些都是给我穿戴的啊?”

周嬷嬷笑一笑,示意她抬起脚,旁边立刻有丫鬟半蹲下来为她穿上同色的绣鞋:“自然,这些都是为姑娘特地选的。好了,时候差不多了,老奴陪姑娘去正堂吧。”

周嬷嬷点了俩丫鬟引着他往正堂走,不料才走了几步,她忽的道:“老奴有件东西忘了拿,姑娘先去正堂吧,老奴随后便过去。”

绣鞋的鞋底太薄太软,沈望舒走的时候得紧紧绷着脚面,她也没功夫去多过问,随意点了点头。

就这么小心翼翼地走了几步,她不知觉踩上一块松动的鹅卵石,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晃。

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攥住她的手腕,帮她保持住了平衡。

接着便是一把懒散戏谑的声音:“怎么就你一个?你如今不是沈府大小姐了吗,身边没个侍婢伺候?”

裴在野托了下她的腕子,上下打量她几眼,即便是以他这样挑剔的眼光来看,她这张脸也算是能看得过去,尤其是今日装扮明艳,更为惑人。

沈望舒本来要道谢,转头就见裴在野满脸的嘲讽,她果断把腕子抽了回来,还在衣服上蹭了蹭。

裴在野手掌一空,不由眯了眯眼。

男人这种生物,或多或少都有些劣根性,如果女子对他们太体贴关怀,他们未免要嫌那女子温驯无趣,若是一个本来对他颇为体贴的女子陡然给他们冷脸瞧,他们又忍不住心里有点不是滋味,不免在心里多琢磨那女子几分。

裴在野脾气再桀骜恣意,这点上也是不能免俗。

不能免俗的裴太子不能免俗地在心里哼了声,把手里的木盒撂到她怀里:“给你的。”

他眼下可把人情还了,她还敢给他甩脸子?

沈望舒莫名其妙地打开木盒瞧了眼,见是满满一盒青黛石黛,她也顾不得撂下不理裴在野的狠话了,瞪大眼睛:“你买这么些画眉的干什么?你哪来的钱?”

她上下打量几眼,发现他腰间常戴的玉观音没了,她心说这缺心眼的不会是买了他那块玉吧?她脸色都变了:“你把你那玉观音卖了?”

裴在野想到掌柜的打趣的什么娘子心上人,脸色不觉黑了黑,扫了她一眼:“捡来的。”

他不等她再开口,理了理衣袖:“重阳宴要开始了,你还不过去?”

沈望舒思绪又被岔开,‘哎呀’了声,毛毛糙糙地提起裙袂往正堂跑。

裴在野看着她的背影,这才注意到,她今日的一身虽则明艳,但对于官家千金来说有些过于妖媚了,胸口箍的太紧,腰被玉带勒的细细的,美丽有余,失之庄重。

沈望舒或许不懂这些,只是这套衣服是谁给她选的?

他若有所思地挑了下眉,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。

正堂里宾客已经来了七八,沈长流和沈飞廉在府外等着接几个贵客,暂时没过来。

许氏正在招呼与相熟的夫人说笑,旁边跟着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女,这少女轻灵秀美,通身带着一股灵透的书卷气,身量细瘦极了,仿佛风一吹便能刮倒一般——她便是许氏之长女,沈望舒的二妹,沈熙和。

她目光落到沈望舒脸上,不由顿了顿,下意识地扶了扶鬓边金钗,又理了理妆容仪态,这才柔声细气地道:“见过阿姊,我是你妹妹熙和,之前听爹爹提起我多了个姐姐,我心里便一直盼着,今日一见阿姊,我便觉着是极亲近的,阿姊若是不嫌,便唤我一声二娘便是。”

沈望舒其实梦到关于这母女俩的事并不多,但寥寥几件,就让她对这母女俩实在生不出什么好印象,露出营业假笑对她点了点头:“二娘。”

沈熙和倒是半点不嫌,凑过来和她亲亲热热地说着话。

许氏见沈望舒穿上了这套杏红金桂裙,唇角不觉微勾,柔声道:“别缠着你姐姐了,她还要去见亲戚认人呢。”

她说完,便有几个客人上前搭话,询问沈望舒是谁,许氏毫不吝啬地夸赞沈望舒的美丽灵动,仿佛一点也不介意自己的女儿在旁被比了下去,只是逢人问起沈望舒的身世,她便轻描淡写地笑道:“老爷昨日才从外面把大姑娘接回来,旁的事情我便不清楚了。”

许氏这般说也挑不出半点毛病,只是除了几个至亲,其他人只知道沈家才接回来一个女儿,并不知道是何身份。她这般一说,旁人不免以为沈望舒是个外室女,瞧她容貌绝色,打扮又不似寻常千金,身畔也没仆婢服侍,没准还是和哪个烟花女子所生,从琴楼楚馆里带回来的女孩。

这般一想,众人瞧沈望舒的目光不免带了些轻浮轻鄙,想她出身低微,并不避讳地讨论起沈望舒的容色来。

她这样美貌,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瞧的着,很快艳美之名就在亲朋间传开了。

许氏露出些笑意来,唐嬷嬷那个蠢货,自己受罚倒也罢了,险些坏了她的事,她自知沈望舒貌美之后,便没打算把她怎么着,她是个极有主意的聪明人,甚至巴不得把她接到家里还好吃好喝地供着,再把她的艳名传扬出去,以后她对沈望舒自有安排。

当然,若她想拿捏沈望舒,便不能把她的身份抬的太高。

许氏见事态如她所愿,便起身安排宾客落座,她有意无意的,把沈望舒放在了末座。

按照礼法,沈望舒是元配所出的嫡长女,比继室所出的沈熙和身份要高,小辈儿里她应当是坐在上首的,她若是这么一落座,在这一众亲朋眼里只会坐实了外室贱籍所出的身份,就算以后沈长流出来澄清,她的名声也难免覆一层疑影。

正堂里纵有一二知道沈望舒身份的,谁也不愿意为了个乡下丫头得罪许氏,自然是装聋作哑了。

沈望舒当然不知道许氏那些心思,长水村里男人能娶到老婆都不错了,哪有妻啊妾啊的,更别说什么嫡出庶出外室了,她弄都弄不明白,只是她见沈熙和坐在前面,她却要去后面坐着,好像哪里怪怪的,但具体的她也说不上来。

她见大家陆续落座,有些犹犹豫豫的,不知该不该坐下。

裴在野自进了正堂,便一直双手环胸,隐在偏僻处冷眼旁观,他见许氏这般德行,手指轻点两下胳膊,嗤笑了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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